梅超风:我不是女魔头
01
世人都说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，因为修炼不当面黑如铁，冷若冰霜，江湖上的人叫我“铁尸”。
我也曾是个全然天真的小姑娘，嬉笑玩闹，无忧无虑。爹娘唤我若华，梅花吐蕊，灿若芳华。我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继续下去，可是天意弄人，爹娘相继离世，我成了个寄人篱下的孤儿。
伯父伯母无心怜我，将我卖给了一个蒋姓老爷做丫鬟。蒋老爷待我温和，蒋太太却常常凶叱我。
有一日我在浣洗衣裳，蒋老爷忽然摸了我的脸，说我出落的越来越美了。他还伸手去摸我的胸，我气极推了他。蒋太太突然一棒子砸到我的头上，说我是小狐狸精，棒子雨点般落在我身上，她取来一把烧的通红的火钳，要戳瞎我的眼睛烧烂我的脸，我声嘶力竭的哭喊求饶却无力抵抗，只得认命般的闭上了眼。
一个身穿青袍的人如神兵天降，他出手救了我。我感激涕零地跪下来叩谢他的救命之恩。这个身形瘦削，神色严峻的男人说道：“不用谢了，起来罢，以後就跟着我。”
他就是我的师傅，桃花岛主黄药师。师傅门下有大弟子曲灵风，二弟子陈玄风，还有几个年纪比我略小的弟子陆乘风、武罡风、冯默风。
自此再也没有了梅若华，师父给我改了名字，叫做梅超风。
02
光华如水，弹指间我入师门已整三年。十五岁的我，身姿高了，头发很长，我的模样倒映在水波里，也是桃花的娇色。大师兄总是目不转睛地看我，还经常拿来师傅抄写的诗词教我。
‘江南柳，叶小未成荫。十四五，闲抱琵琶寻。恁时相见早留心，何况到如今。”师父潇洒瘦硬的字体落在雪白的纸笺上，像有什么难以言喻的情愫撞击在我心头。我心慌意乱，红着脸问大师哥：“是师父做的词？”大师哥告诉我是欧阳修写的，我松了一口气。
大师哥说，这是欧阳修心里喜欢他的外甥女，做了这首词，吐露心意。他见到十二三岁的外甥女，在厅堂上和女伴们嬉戏追逐，美丽活泼、温柔可爱，不禁动心。后来外甥女十四五岁了，愈发动人，欧阳修已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子，他只好“留心”，叹了口气，做了这首词。
“小师妹，你懂了吗？”
我摇了摇头。“不懂你却脸红”，大师哥笑我。
这三年，师傅对旁的师兄弟再严厉，对我总是和颜悦色的。 “人已老，事皆非。花间不饮泪沾衣。如今但欲关门睡，一任梅花作雪飞。 ”，师傅落笔行文，又是些我看不懂的词句。我说师傅你一点也不老，师傅微笑着对我说：“师父文才武功再高，终究会老，你也在一天天的长大，终究会离开师父的。”
我拉着师傅的手轻轻摇晃：“师父，我不要长大，我一辈子跟着你学武功，陪在你身边”。然而，我说的那些孩子气的话，终究辜负了师傅。
03
桃花几度开，春华又几载，这一年，我十八。
我二师哥陈玄风，是个粗眉大眼寡言腼腆的人。他很少跟我说话，只默不作声的瞧着我，往往瞧得我脸也红了就转头走开。桃花岛上桃子成熟时，他常捧了一把又红又鲜的桃子，走进我屋子，放在桌上，一声不响就走了。
有一回晚上我跟陈师哥一起去偷桃，我们把偷的许多桃子放到我房间的桌上。黑暗里师哥紧紧抱住了我，轻声在我耳边说：“贼小妹子，我要你永远永远跟着我，决不分开”，正在挣扎的我一下子身心都柔软了。那一刻起，我就是他的贼婆娘，他就是我的贼汉子。
大师哥发现我和陈师哥的关系，告密到了师傅那儿。师傅的神情痛苦，令我不敢直视。师傅知道大师兄对我说的那些话，然而我的心，还是许给了陈师哥。大师哥被师傅打断了腿逐出师门，师傅再没对我和陈师哥说过话，也不传授武功。
过两年，师傅出门领了一个冰肌玉骨眉目如画的师娘回来。师娘和我同岁，不通武功但博学多才，待人温柔体贴。有一次中秋，师傅喝多了，在师娘进厨房后喃喃自语：“再没人胡说八道，说黄老邪想娶女弟子做老婆了罢？灵风呢？我不怪他啦！他人好吗？腿怎样了？”。
师娘和师傅此番带回来一本叫《九阴真经》的武学奇书。陈师哥担心师傅真让大师哥重归师门，他自己就在劫难逃。他说我们一起偷了《九阴真经》远走高飞，等习得上乘武功，就不怕师哥报复、师傅责罚了。当晚，他就偷来了《九阴真经》的下半部。陈师哥再要偷上半部，被我拦了下来，师傅待我这般好，我的良心难安。
我们惧怕之下连夜逃了，一路逃到我当年离开的蒋家村。修炼《九阴真经》开卷的催心掌和九阴白骨爪，需要以活人生祭，我们就去上虞蒋家村，从那恶毒妇人蒋太太起始，将蒋家村的男女老幼，一个个都练作了白骨骷髅。
04
一步错，步步错。
为了练九阴白骨爪这些阴毒功夫，我们得罪了诸多江湖门派。很多人打着行使正义的幌子觊觎真经而来，不断有人来围杀我们夫妇。我们拚命练功，杀人越多就被更多的人来追杀，我们处境越来越不利，惶惶不安，东躲西逃难以安身。
私下里我常暗想：早知如此，盗什么劳什子的真经？还不如安安静静的在桃花岛闲看桃花落英、碧海生潮。可是我们已经被称作“黑风双煞”声名狼藉，其余师兄弟们被牵连全都打断双腿逐出师门，我已再无面目见到师傅。
等我和陈师兄再度偷偷潜回桃花岛准备偷上半本真经时，我才发现师娘死了。当年我们盗走真经，有孕在身的师娘急于默出，心力交瘁，在生下女儿黄蓉后就去世了。我心下悲痛，仓惶而逃，只听得师父的话声远远传来：‘你们去吧！你们好自为之，不要再练九阴真经了，保住性命要紧……”
我和陈师兄一路被追杀逃到蒙古。在一次围攻中杀了江南七怪的老大柯辟邪。江南七怪为了报仇，一路寻迹我们至一座荒山。我以一当六，占尽上风，可是黑暗里柯震恶用毒梭暗算毁我双目，乌云满天，半遮明月，霎那黑色袭来将我吞没……
陈师哥赶来救我，心里急切担忧我伤情，失手被杀。大雨滂沱，雷声阵阵，那个唤我贼婆娘的男人走了，这世上只我一个人了。
“小师妹，我好舍不得你……我……我不能照顾你啦……今后一生你独个儿孤苦伶仃的……你自己小心……”
悲痛欲绝中我把真经放入怀中，不能让他人拿了去，他日我定是要还给师傅的。我抱起师兄的尸身狂奔，感受他从温热渐渐冰凉，我的心也跟着一分一分冰凉，我的双目除了血水已经流不下半滴眼泪。我抽出他腹中的短刀，决意跟随师兄一起去了，手指却在剑柄上摸到两个字：杨康。
此仇怎能不报？不先杀了这杨康，我怎能死？师兄，你再等等我。
05
我瞎了眼，无依无靠，只能乞讨为生。如此苦熬几年，被好心的大金国六皇子赵王爷收留进了中都王府。
我白日里在后花园扫地，晚上在后花园废弃的地窖里练功。我在试着修炼道家内力的时候操之过急，下半身就此动弹不得。我这个又瞎又瘫的废人，困在地窖里饿的奄奄一息。
我以为我这一生就这样草草结束了。没想到被欧阳克追杀的郭靖无意中逃躲到地窖，交谈中知道他就是我的杀夫仇人，天可怜见！杀了他我就可以安心见亡夫了，我心里欢喜又悲哀，过往种种交错心头。
我跟郭靖叙述我这一生，其实只是在说给自己听，我这一生啊，最开心的日子就是在桃花岛的那些日子啊……
“桃华影落飞神剑，碧海潮生按玉箫！我姓黄。” 小师妹的出现让我又惧又喜。想到师傅的严厉，我瑟瑟发抖。念及此生能有机会又见恩师，我又欣喜若狂。
欧阳克以蛇阵困我，逼我交出《九阴真经》。我将这经书看得比我的命还重要，鏖战不支，我宁肯与经书一同毁灭。却不知师傅暗中相救，助我脱险。我这一身贱命，竟又给师傅救了……
在陆乘风师弟的归云庄，裘千仞诓我师傅为全真七子所杀，听闻噩耗，我心当真被人用刀剜那般疼痛，伏地哀恸，一腔悔恨和愧疚，我再也不能当面向师傅忏悔谢罪。
后方知是裘千仞为脱身诓骗，我和陆乘风师弟俱是痛哭流涕，也因此而冰释前嫌。师弟邀我同去桃花岛探望师傅，我的眼泪滚滚而下：恩师怜我惜我，我却狼子野心，背叛师门。待我夫仇得报，我会自寻了断，以死谢罪！
这么多年来，我潦倒苟活于世，唯一支撑我生存的信念就是替我那贼汉子报仇雪恨，再将经书还给师傅引咎自尽。
然而今时不同往日，我双目已盲，郭靖得了洪七公真传，我以一敌七再无胜算。江南七怪偷了我那比命还重要的经书，一下我六神无主，悲从心起。我梅超风竟然落魄如斯！
06
师傅一直易容跟着我暗自相助。我这样一个罪人，还能得师傅这般垂爱，此生何求！
我抓住师傅的右手轻轻摇晃，衣襟飘荡，恍惚间我又是那个十五岁全然天真的我，我跪求师傅：师傅，您一掌打死我吧，只是，您再应我一声好不好？我立刻死了也开心……
嗯……
师傅这一声回应，我在脑海里预想过无数次，当真听到这声“嗯”，竟只是无法言语喜极而泣。我这条命三番五次为师傅所救，我作下那些罪无可恕的事，这么多年良心难安惶惶不可终日，师傅最终还是原谅了我。
我终于有了回报师傅的机会。全真七子以为师傅杀了周伯通，在牛家村和师傅酣战了一夜胜负难分。
欧阳锋趁师傅无暇分心之际，从背后以毕生功力之聚去暗算师傅，情急之下我奋力扑在师傅背后捱下这一掌，五内俱疼，我知道我是活不了了，呵，我梅超风，这一生总算没白来过，我好开心，护了师傅周全。
“师父，求你再像从前那样待我好。我……我太对你不住了，我错尽错绝！我要留在你身边，永远……永远服侍你。我快死了，来不及啦！”我竟看见师傅眼中流下了泪水，我这个不肖弟子，让师傅伤了多少心。
师傅含泪说：“好！好！我仍像你小时候那样待你。若华，今後你可得乖乖的，要听师父的话。”
泪水从我双目滚滚而下，师傅，让我回家了。若华永远听师傅的话，我要回到十二岁、十三岁，我要拉着师傅的衣袖，撒娇说一辈子陪着师傅。
桃花岛有弹指峰、清音洞、绿竹林、试剑亭，有桃花影落，有碧海潮生，有我青涩的少女的梦……
我挣扎起身，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再行一次拜师之礼。师傅，我回家了……
恁时相见早留心，何况到如今。
我叫梅若华，师傅将我带回桃花岛，给我改名叫梅超风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