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是一个生于俗世却脱俗清奇的公子,是为其词:“鹤生本自野,终岁不见人。朝饮碧溪水,暮宿沧江滨”。他是一个不流世俗有情有义的知交人,是为其词:“一帽征尘,留君不住从君去”;“功名应看镜,明月秋河影。安得此山间,与君高卧闲”。他是一个用情至深而余生薄命之人,是为其词:“才华尚浅,因何福薄”,他亦是铮铮豪迈却看透生命本质的皇家侍卫官,是为其词:“慷慨欲请缨”,却“沉吟且踌躇”,只因为“何年劫火剩残灰,试看英雄碧血,满龙堆”。一个写尽世间美好与悲伤的词人,是为其词:“人生若只如初见,何事秋风悲画扇”。
他是如此至情至性的纳兰性德,“以至真写尽人生的孤独与悲伤,以至情写透人间的美好与无常”,他用自己全部的至情至真,化成一首首词篇,当我足够用心在读《纳兰词》时,才能深切地感知到每首词的情之所动。
第一次读到“蓦地一相逢,心事眼波难定”,我心动了,我共鸣了,这句词细腻到了骨子里。偶然的相遇,我对你有片刻的心动,不知你是否也一样心如鹿撞,这种不确定,让这份细腻如丝的心动变的特别朦胧美。
读到“古钗封寄玉关秋,天咫尺,人南北。不信鸳鸯头不白”时,着实感慨,当爱的人还在时,即使相隔千山与万水,都可以坚信我们必会执子之手,白首共烛光,始终对未来的生活抱有期待,或许是“红药阑边携素手,暖语浓于酒”,或许是“回头忍笑阶前立,总无语,也依依”,或许是“被酒莫惊春睡重,赌书消得泼茶香”,亦或是“若容相访饮牛津,相对忘贫”。但生命的意义就在于“无常”,想得到的大多得不到,拥有的却非心之所向,可能容若太看透了世间功名、权势、阶级等等过眼云烟的存在,正如他词中所写:“一抹晚烟荒戍垒,半竿斜阳旧关城。古来幽恨几时平”,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这些东西的拥有都不会永恒,唯一能够永恒的是那份真情,所以他对初恋、妻子无比用情,与朋友至情相交,除此之外,他无法将自己的感情寄予别处。所以,他写下如此多的爱情词,“一生一代一双人,争教两处销魂”,“便容生受博山香,销折得、狂名多少”。写下友情词,如赠梁汾“乱山千叠横江,忆君游倦何方”,赠梁药亭“一帽征尘,留君不住从君去”。王充在《论衡· 超奇篇》中说:“精诚由中,故文娱感动人深”,故百年之今亦或千年之后,还会有人吟诵“人生若只如初见,何事秋风悲画扇”,“山一程,水一程。身向榆关那畔行,夜深千帐灯”……
除了纳兰公子的品格与性情,我还是佩服于他的才华,没有文学底蕴写不出脍炙名篇。当我细读纳兰词时,才发现纳兰公子用典极多,几乎每首词中都会有或多或少的典故,而且每个典故的故事亦如纳兰之故事,用于此而活于此。正如“闲教玉笼鹦鹉念郎诗”,其系柳永“却傍金笼教鹦鹉,念粉郎言语”之句而来,在纳兰词中用的极佳;“庾郎未老,何事伤心早?”庾郎即庾信,南北朝后周人,骈文写得尤好,著有“伤心赋”,伤其女儿与外孙相继而去时的悲伤,而容若此处以庾信自比,二十三岁丧妻,故问“何事伤心早”,这种不直言,却引用典故,使整首词的感情流露迸发的更加强烈,有多么隐忍就有多么深爱。再如“梦也何曾到谢桥”,所谓“谢桥”,代指谢娘所在之地。谢娘者,于唐宋诗词通常泛指所恋之美人。在此处,纳兰重新翻用了北宋晏几道的名句:“梦魂惯得无拘检,又踏杨花过谢桥。”于晏几道,虽身陷俗尘,但是灵魂终究是自由的,如同晴空之羽,可以飘然入梦,在梦中与心爱之人相会,亦是纳兰心声。诸多用典,处处精妙,那一刻,发自内心的佩服公子的学识。插句题外话,古人写文常用典,遂从历史中常常能够洞察事物的本质,开阔自己的胸怀与抱负。而现在,看历史的年轻人越来越少,姑且不说具体的历史事件,甚至连朝代年表都可能不知道,作为一个95后,真心觉得挺可悲的。不是说现在年轻人不好,而是我们太缺乏对过去千年华夏的认识了。读史而知古今,知兴替、才有“前车之鉴、后事之师”。所以,像纳兰公子这般用典知史的古人,我敬佩之极。
公子道:“才华尚浅,因何福薄”,突然想到上次看的《南海十三郎》,里面有一段话这样说道:“真正的天才只有两种结局:要么像南海十三郎一样早疯,要么是像唐涤生一样早死”,当然,这里指的天才不仅仅指才华,还有天才不为人理解的特立独行和遗世独立。纳兰公子,用自己短暂的31年生命,以真情血泪化为词篇,传之于后世,影响后人,活出了一个不被历史进程推动而被忘却的精神支柱。世人多懵懂,唯看前人方自明。浮生容若,嗟哉华亭鹤,嗟哉乎?所幸乎?